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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●寓圃雜記卷第六

  欝林石

  七寶泉

  彭閣老議修史

  余家書畫

  劉廷美以詩取怨

  禮部試官

  合尊大師

  鄒文質見老御史

  俞養素遇異僧

  吴元璧對句

  楊君謙修史

  君謙出處

  迎月樓春聯

  雲林遺事

  黃菊莊

  娼女高三

  ○欝林石

  吴志有「欝林石」,相傳在臨頓里,以陸績居此,故擬其在焉。今始得其處,乃在婁門內北岸軍營之口,去城三十六步,其狀如卵,高出土者二尺,長六尺有奇,陷土中者莫可知。楊君謙欲告縣長作亭庇之,未果也。弘治九年丙辰,巡按御史樊祉移置察院門外,作亭庇之,鐫「廉石」二字於其上。樊公,河南胙城人。

  ○七寶泉

  光福之西五里有西崦,周遭皆山,中有一水,其景絕類杭之西湖,然地僻,而游者甚少。山有泉曰七寶,瑩潔甘飴,素不經浚鑿,純朴未散其味,迨過於惠山、虎丘也。自倪雲林飲後,其名稍著。竊意陸鴻漸遍嘗天下之水,而獨遺此泉,豈因其近而忽之耶!

  ○彭閣老議修史

  成化初,彭閣老時、商閣老輅、陳司成鑑會飲於王廷尉概家,論及前史,彭曰:「唐之新書紀志屬歐文忠,列傳屬宋景文,為二手書。今館閣無事,當刊為一體,但未得一良總裁。」陳徐曰:「徐元玉久閒,若以一學士召之必來,來必集事。」彭詢之商,商色動而不答,二公皆默然而罷。蓋商為英宗之貶,徐不救,故終銜而阻之。陳與徐為鄉人,兼有師生之好,率然而舉,不能無疑,且忘商之陳也。彭以己意欲刊前賢已成之典,必有人議其後,縱使徐出,亦難要其成。時事之參會每如此,可嘆也。

  ○余家書畫

  余家舊有萬卷堂,藏書甚多,皆宋、元館閣校勘定本,諸名公手抄題志者居半。內有文公先生綱目手稿一部,點竄如新。又藏唐、宋名人墨跡數十函,名畫百數十卷,乃玉澗所掌。又有聚古軒,專藏古銅鼎彝、鍾、卣,古玉環、玦、巵、斗、方響、浮磬之類,皆有款志。古琴數張,惟一天秋三世、雷霜天玉罄、夜鶴唳寒松為最。文房諸具,悉皆奇絕。他如刻絲、壘漆、官窰■〈缶寅〉器,畢聚其中,乃長兄坦齋所掌。二公最能賞鑑,目力甚高,絕無贋假。客至,縱其展玩。天順三年,從父仙游,兄亦繼卒。不二年,為回祿所禍,一夕蕩然。余棄而不視,或有得於煨燼之餘者,皆以高價而售。雖石刻數通,煅燬逮盡,止存顏魯公乞米帖、涪翁墨竹賦半篇而已。惟綱目稿本先已宛轉為權勢所有,歸於浙東,幸免此患。雖物之成毀聚散有數存焉,亦由吾為子弟者不肖,不克享有,為之三嘆。

  ○劉廷美以詩取怨

  劉廷美僉憲珏,薄於仕宦,惟愛作詩,尤精書畫。景泰、天順間,為吴中詩人之最,京師號為劉八句,年五十歲遂解組。成化初,邢公宥為郡守,以梅花求題,賦絕句曰:「歲寒相見在天涯,玉色珠光帶露華。笑殺玄都狂道士,種桃何不種梅花。」邢得之甚喜。後邢以郡中久荒,陂蕩起稅,民心頗怨,有以舊詩刺之曰:「量盡沙邊到水邊,只留滄海與青天,漁舟若過閒洲渚,為報沙鷗莫浪眠。」邢聞之為廷美所作,大怒。或勸往白,廷美曰:「彼柰我何!」廷美卒,公吊祭皆不往,人多非之。此詩乃宋人刺賈似道者,邢不之察耳。

  ○禮部試官

  丁未春闈,上命尹少保直、吴諭德寬主試多士。吴乃南京己丑科尹所解進士也。不出廾年,同司文柄,頗類宋歐文忠與王岐公嘉祐中事。當時有禮部唱和集,共事六人,得詩一百七十二首,所取士有蘇文忠公軾、文定公轍,兄弟連名之盛,傳芳後世。不知今日二公與諸校所作幾篇,得人有如兩蘇者乎!

  ○合尊大師

  吴涇全翁, 【 紀錄彙編本、金聲玉振集本均作「元有全某者,家長洲吴涇上」。】 乃宋淵聖皇帝之母舅,淵聖在元降封瀛國公,學佛於土蕃,號合尊大師,有子完普,亦從其教。後元坐其說法聚衆,皆殺之。一日,全忽夢兩僧告曰:「我乃趙顥翁之甥也,我無罪而元殺我父子,行奏上帝矣。舅當資我紙筆。」灑泣而去。是時全尚不知其死也,明日以牲醴望西北而奠,焚紙千張,筆數枝。不久,元果大亂。全之孫美親為余言。

  ○鄒文質見老御史

  鄒先生名彬,字文質,陝西蘭縣人。 【 「陝西蘭縣人」,原本脫「陝西」,據紀錄彙編本、金聲玉振集本補。】 博學多技能, 【 「博學多技能」,原本脫,據紀錄彙編本、金聲玉振集本補。】 早遊江湖,居吴中四十年。嘗云其鄉有老御史者,元大德間與李元禮同為執法,以言不用,歸隱推於蘭之深山中,得修煉之術。 【 紀錄彙編本、金聲玉振集本均作「精修煉之術」。】 國初有丁平章,自元來降,太祖命西征,至蘭途中遇之,下馬再拜,呼曰:「父尚無恙?」遂去。文質之父親見之,知其為異人,因與往來。御史見文質聰慧,授以秘書一卷,曰:「孺子得之可益壽。」文質方年少,不屑其書, 【 紀錄彙編本、金聲玉振集本均作「不知貴重」。】 棲於梁間而出。後居吴,鄉人之至者,往往詢御史動靜,皆曰:「尚在,但罕見其面。」成化十七年,文質年已八十餘, 【 紀錄彙編本、金聲玉振集本均作「文質壽已七十九」。】 邀其友俞養素同往取此書,為却老之計。不數日文質死,度御史之年將二百矣。乃石晉水部郎賀亢之流也。

  ○俞養素遇異僧

  金陵俞養素好煉丹,與其友王雲山,又一人備餱糧,同往八公山。自下行七八十里,至大頂,有佛寺甚朴古,一僧坐山門,頭大如巨盎,面約二尺,齒可長寸半,見三人,惟呼養素入門,其聲振林壑,謂曰:「爾何與兩賊來耶?」二人屏息立門外,養素再拜,扣其道,曰:「我無道。」因止養素宿,食以山中之味,但不用鹽醯耳。問其年,出度牒以示,乃元武宗朝所給,以羊皮書者。又能言未來事。養素懇求謁丹房,笑而引詣一所,迂邃洞明,儼若別一天地,所貯惟藥石鼎鐺而已。以碧青乾泥一塊為贈,約重五斤,促養素行,遂趍出而歸,以泥煎得白金二十餘兩。乃正統十四年也。

  ○吴元璧對句

  吴元璧自幼多遷徙,五十三始得官,二年即致仕。又三年,築室方成,因書一對於壁,以警子婿,曰:「二十三遷方定此居,五十九歲始有今日。」

  ○楊君謙修史

  楊君謙病遼、金、宋三史雜亂蕪穢,不足取信,用春秋之法,班、馬之例,刊正其書,筆削甚嚴。謂完顏氏乃中國之讎,罪惡之首,必先從事,漸及遼、宋。庚戌四月,余得其張確等列傳數篇,考覈精深,忠邪明白,詞約而事備於舊者大半,真得史家之三尺。別後,每作書促其屬稿。邢麗文見之曰:「君謙修史固善,簡牘浩繁,恐不能卒業。」余應之曰:「嘗觀其用心,一而不雜,不數年當終能了此也。」因紀以驗他日。 【 此書不成,併其所積所存之書蕩盡,一字不可見。子孫不肖。惜哉!】

  ○君謙出處

  楊君謙天質穎異,文章為當今大家之冠,名著天下。歲戊戌會試,儀制員外郎閻某與事,閻,河南人,為士子時,嘗受提學副使劉欽謨訓戒,銜而不發,以君謙為劉甥,因欲重困之。適巡官見君謙落筆,驟加稱賞,許以鼎甲。閻聞其言益恚。日未暝,君謙文草已畢,未脫者七之二,閻遽奪其卷,麾之使出,見者皆抱不平,而君謙自如也。復入試,閻蒞事如初,捃擿愈甚。君謙聲抗聞於少伯徐公,徐不直閻,移置君謙於公堂間,使卒其事,遂取捷焉。君謙三試皆第十八,科場以為奇事。初觀工部政,同年外補,君謙連任差遣,咸克乃事,特除儀制主事,與閻為同僚。閻已正席,然以長官自處,每事見抑,君謙因請告避之日,閻有封事中增減情節,事涉內臣。又念君謙在告,誤僉其名,朝廷列閻不敬,將至重罰,君謙當連坐。人皆勸其自白,君謙恐累閻愈重,因即日入謁以待罪。及皆得釋,京中士夫咸稱長者。而閻終與君謙不相能。不數月,君謙遂告歸,往來金山中,著中吴往哲記書,修金史。性素喜佛典,洞澈三昧,有所觸必發於詩,率口隨意,咸得新趣。日以此為樂,若將終身焉。今太宰王公素重之,每遣使至蘇,必傳語,促其入覲,鄉人亦多勸勉。辛亥四月,乃孑身而往,若不為久計。至京,又有忌之者,復補舊職。值南宮新被火,尊官御諸司如東濕;又曹多冗事,君謙席不暇暖,日往禁闥祗候。夜歸,註陶華篇以自適。□月□日密上疏求免,人多驚訝,部僚始待以異禮,累削不允,內閣大臣特薦翰林編修,太宰亦舉國子監博士,皆不就。末又懇辭章服,求歸田里,上方以致仕許之,乃辛亥成化二十二年八月日也。既得請,即謝上官,別親友,騎驢南下,飄然略無0絆,太宰與諸縉紳咸歎羡不已。數日遂行,至枉駕登太山絕頂,讀先秦碑,徘徊四顧而下,訪封禪壇、明堂基,及訪田齊諸遺跡而還。壬子二月抵家。錡與君謙交,數其甲子,方三十又五,其出處雖古人莫及。欽服之餘,因略記其大致一二,其詳俟祝希哲諸君傳之。

  ○迎月樓春聯

  趙子昂過揚州迎月樓趙家,其主求作春聯,遂題之曰:「春風閬苑三千客,明月揚州第一樓。」其家以紫金壺奉酬。

  ○雲林遺事

  倪雲林潔病,自古所無。晚年避地光福徐氏。一日,同游西崦,偶飲七寶泉,愛其美,徐命人日汲兩担,前桶以飲,後桶以濯。其家去泉五里,奉之者半年不倦。雲林歸,徐往謁,慕其清祕閤,懇之得入。偶出一唾,雲林命僕遶閤覔其唾處,不得,因自覔,得於桐樹之根,遽命扛水洗其樹不已。徐大慚而出。其不情如此。後家漸替,往游江陰,有習里夏氏館之,所奉大不如意,因染痢,穢不可近,卒。夏以小棺葬於近地,其墓尚存。後人皆傳雲林為太祖投溷廁中死,盡惡其太潔而誣之也。其遺址今為周濟廣所居,濟廣最知其詳。

  ○黃菊莊

  松江黃菊莊先生,素不遠遊,景泰三年,方與蔣黃門偕至姑蘇,年已八十。邀余同吊張氏故墟,謁吴泰伯、伍行人、范文正諸祠,學宮、書院,歷覽迨遍。每至,則躊躕不能去,默有題詠,但不肯示人,余苦索之,終不出。別後,偶於周廷驂編修家見其詩稿,從容瀟散,皆隱者之言,純似其為人,前輩風致可慕也。

  ○娼女高三

  京師娼女高三,自幼美姿容,昌平侯楊俊見之屬意,因與狎,猶處子也。侯去捍北邊者數載,高即自誓謝客。天順元年,侯為石亨所忌,奏以駕陷土木時,侯坐視不救為不忠。朝廷命斬於市。親戚故舊吏無一人往者,獨高素服往哭甚哀。候刑畢,親以舌吮其血,仍用絲連其首領,買棺歛之,遂縊而死。